20l4年2月 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学报 Feb.,2014 第1期 Journal of Jiangxi Science&Technology Normal University No.1 论《诗品》诗学批评的道家思想痕迹 郭中华 (湖北大学文学院,湖北武汉430062) 摘要:钟嵘《诗品》有着鲜明的诗学批评祈向。其反对矫饰,提倡以真、朴为美;以”味”评诗,引申”言不尽意”说, 追求味之无极的诗蕴;反对声律,倡导诗歌自然发生,保持诗之真美。这些诗学观念,展现了清晰的道家思想痕迹。 关键词:钟嵘;诗品;道家思想 中图分类号:I206.09 文献标识码:A 文章编号:1007-3558(2014)01—0119-03 On Taoist Thoughts of Poetry Criticism in Grades of Poetry Guo Zhonghua (Hubei University,Wuhan 430062,P.R.China) Abstract:Grades of Poetry by Zhong Rong has distinct criticism tendency of poetry.It is opposed to pretensions and encourages simplicity.Besides,it regards lasting appeal as the standard to judge a poem,SO it is against rhyming. Zhong Rong promoted the true beauty of the poetry,the concepts of which clearly reveal Taoist thoughts. Key words:Zhong Rong;Grades of Poetry;Taoist thoughts 《诗品》产生于文学自觉的魏晋时期,是我国古代第一部专门的系统性的文学批评论著。钟嵘生活在儒学 衰微。玄风大盛的历史时期,老庄哲学的昌盛为其思想注入了不少道家理念,从诗品的诗学批评观中,可窥一 斑。 一、反对矫饰——真、朴为美的自然观 “道法自然”是中国老庄哲学的核心理念,也是道家自然主义的思想源头。老子说:“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 道,道法自然。”[11103天地人统归于道,道归于自然。因此道家极力倡导“天人合一”、“顺应自然”天人观。在道 德伦理层面.以柔弱向下、谦让不争为美德,在审美趣味上,以淳朴无华、天然无饰为真美。这一思想深为魏晋 士人所接受.“诗贵自然”、“文贵自然”一度成为诗文创作的审美要求。. 受此影响,钟嵘在《诗品》中提出“自然英旨”的创作主张。倡导文学以清新自然为宗旨,反对过分雕饰。对 此钟嵘有两个方面的阐述。首先以“真”为美。情感以“真”为贵,作品以抒发“真情”为美。真是事物本自天然 的外在表现,真情的流露源出本然的性情,无需做作矫饰,自然感荡人心。正如老子所说:“信言不美,美言不 信。”[113o 信言即真言。钟嵘在《诗品・序》有云: 若乃春风春鸟,秋月秋蝉,夏云暑雨,冬月祁寒,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。嘉会寄诗以亲,离群讫诗以怨。至 於楚臣去境,汉妾辞宫;或骨横朔野,或魂逐飞蓬;或负戈外戍,杀气雄边;塞客衣单,孀闺泪尽;或士有解佩出 朝,一去忘返:女有扬蛾入宠,再盼倾国。凡斯种种,感荡心灵,非陈诗何以展其义;非长歌何以骋其情?……今 收稿日期:2013—10—20 作者简介:郭中 ̄-(1985一),男,湖北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专业博士,从事金元文学研究。 120 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学报 2013每 之士俗,斯风炽矣。才能胜衣,甫就小学,必甘心而驰骛焉。於是庸音杂体,人各为容。至使膏腴子弟,耻文不 逮,终朝点缀,分夜呻吟。独观谓为警策,众睹终沦平钝。[2]20--2 春去秋来,四时更替;佳朋会聚,好友相离;楚臣去国,汉妾辞宫;卫士戍边,客子思乡……凡此种种情景, 无不致使心灵感荡、性情勃发,乃借诗以展义、对歌以骋情。“在心为志,发言为诗。”这样骋情、展义的诗作无 须矫饰,但读之动人心魄、沁人心脾,只因真情贯注其中。反之,若无病呻吟,强作辞章,无非是“庸音杂体”索 然无味。至于富家子弟,富足安逸的生活;悠悠闲适的心态;斗鸡走狗的情趣;怎会触发激荡奔涌的心潮?他们 所谓的诗作只能是堆砌辞藻,生拼硬凑,无真情而娇柔做作。无才思而浅陋平庸。刘勰也强调真情的抒发“酌 奇而不失其真”[3]36他在《文心雕龙》“情采”篇中说:“为情者要约而写真”[31347。钟嵘在具体作家作品的批评中, 举出了一些文饰过当的例子。评谢灵运说:“故尚巧似,而逸荡过之,颇以繁芜为累。”[2]49评宋孝武帝诗日:“孝 武诗,雕文织彩,过为精密,为二藩希慕,见称轻巧矣。” 并引汤惠休的话说颜延之诗:“颜如错彩镂金”[2]67。 钟嵘认为这些作家的诗作,均有着尚巧似雕饰过当之病,而忽略了性情的自然绽发,致使诗意为之而“累”。诗 情为之而“轻”。过分的外在矫饰,遮蔽了真情的宣泄;华丽的辞藻只能是形式的点缀,不能取代内在思力的 秀美。正像刘勰所说:“雕削取巧,虽美非秀矣。”[3 ̄32这一创作理念为历代文人普遍接受,如李白、欧阳修、苏 轼等人都十分强调真实自然。反对矫饰。 其次以“朴”为美。钟嵘倡导朴实的诗文创作,主要体现在反对用典上。钟嵘认为典故的使用有碍于胸意 的抒发,他说:“至乎吟咏情性,亦何贵於用事?” 接着以实例论证:“‘思君如流水’,既是即目。‘高台多悲 风’,亦惟所见。‘清晨登陇首’,羌无故实。‘明月照积雪’,讵出经史。观古今胜语,多非补假,皆由直寻。”这 些朗朗上口为人艳称的名句,皆不引典实,直寻情理。所述之景,所发之思,皆明朗畅达。对于大明、泰始年间 的用典风气钟嵘深表痛心,“故大明、泰始中,文章殆同书抄。近任畴、王元长等,词不贵奇,竞须新事,尔来作 者,浸以成俗。遂乃句无虚语,语无虚字,拘挛补衲,蠹文已甚。但自然英旨,罕值其人。”[2]24钟嵘深谙其害,针 砭时弊,对当时诗人“旁征博引”、牵强附会、补缀拼合的创作风气进行正面批驳,这种鲜明的批评导向无疑具 有矫正时弊的进步意义。后代学者也多认为,过分用典,有伤诗歌的轻逸秀美,更有碍诗人真实情感的表达, 也不利于读者领悟诗歌的真实意境。基于这一观照视角,陶渊明简约省净的田园诗颇惬钟嵘之意,“(陶诗) 文体省净,殆无长语。笃意真古,辞兴婉惬。每观其文,想其人德。世叹其质直。”[2]66关于典故的使用,同时代 的刘勰亦有论说:“事类者,盖文章之外,据事以类义,援古以证今者也。” 与钟嵘不同的是,刘勰并不完全 反对用典,而是要求典故使用要准确扼要,“才为盟主,学为辅佐。”[3H”卅 相比之下,刘勰的观点较公允客观, 而钟嵘的反对态度过于彻底,趋于极端。 二、以昧品诗——味之无极的言意说 言不尽意观,由道家首创,为儒释二家所接受,老庄“言不尽意”、“得意忘言”说经后世引申发挥。逐渐有 了“言外之意”、“弦外之音”的审美追求。魏晋时期,批评家引出“味”这一品评触觉对诗文进行评说。陆机说: “每除繁而去滥,阙大羹之遗味” m,刘勰也说:“繁采富情,味之必厌”[3]347。这里的“味”已非是诗文有形文字 内涵的喻示,而是对作品文字之外意蕴的品咂。这一批评祈向,也为《二十四诗品》“味外之旨”这一具体审美 范畴的提出做了理论铺垫。 钟嵘在《诗品・序》中说:“五言居文词之要,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,故云会於流俗。”回,9这里的五言诗当指 以古诗十九首为代表的诗作,其成就之高为后人称赞,其滋味蕴含自然丰赡。钟嵘把其置于上品.并冠之于 “一字千金”,推崇之意与赏识功力俱见一斑。钟嵘又说:“宏斯三义(兴、比、赋),酌而用之,斡之以风力,润之 以丹彩,使味之者无极,闻之者动心,是诗之至也。”【2】l9“味之者无极”此语一出,审美要求顿为凸显,“言外之 意”、“昧外之旨”的审美观呼之欲出。其评张协诗日:“调采葱菁,音韵铿锵,使人味之宴塞不倦。” 评颜延之 诗“体裁绮密,情喻渊深”。[2]67张协诗被列为上品,使人“味之不倦”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。以“味”品诗这一审 美观,在唐代得到了进一步的衍展,如皎然、刘禹锡、司空图等人,对其都有理论的补充。 三、反对声律——自然生发的真美论 反声律,是钟嵘诗学批评的一个重要方面。这一批评趋向,既缘于对当时声病说弥漫盛行的刻意纠偏, 2013年 郭中华:论《诗品》诗学批评的道家思想痕迹 121 同时受有老庄思想的熏染。 老子提出“大音希声” ,“听之不闻,名日希。”[115 最完美的乐声听不到其音响,要用本自天然的感觉去 体悟。此时的大声不分宫商。庄子对老子的观点加以发挥,提出“天乐”说。他把声音分三类:人籁、地籁、天籁。 “‘人籁’是人吹箫管发出的声音”、“‘地籁’是指风吹各种空穴所发出的声音”、“‘天籁’是指各物因其各己的 自然状态而自鸣。”[5]36天籁是最上等的声音,是拥有真美的“天乐”。人籁,是最下等的声音,它不能演奏天籁 的音乐,而只能破坏“天乐”的自然之美。老庄认为,依照人为制作的音谱乐谱弹奏的音乐,非源自天然,有伤 于音乐的真美。因此老庄不主张谱音制律,而倡导保持声音的天然自发。老子说:“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 聋”【 145庄子说:“五音乱耳,使耳不聪。”[51832老庄之所以如此反对“五音”,是因为人为的使声音宫商杂错,违背 了声音原有的发生规则。破坏了声音应有的天然之美。基于这一视角,对文学创作进行观照,可以发现过多 的声律规则也有碍诗歌真美的绽发。 钟嵘在《诗品・序》开篇即说:“气之动物,物之感人。故摇荡性情,行诸舞咏。照烛三才,晖丽万有,灵祗待 之以致飨:幽微藉之以昭告。动天地;感鬼神,莫近於诗。”[21 其从发生论的角度出发,论证了诗歌的原貌—— 本于性情,形诸舞咏。这是一种无需拘囿的天然生发,更不需宫商的刻意调合。接着钟嵘用大段篇幅对声律的 进行了评论。 昔曹、刘殆文章之圣,陆、谢为体贰之才,锐精研思,千百年中,而不闻宫商之辨,四声之论。或谓前达偶 然不见。岂其然乎?尝试言之:古日诗颂,皆被之金竹。故非调五音,无以谐会。若“置酒高堂上”、“明月照高 楼”。为韵之首。故三祖之词,文或不工,而韵入歌唱,此重音韵之义也,与世之言宫商异矣。今既不被管弦,亦 何取於声律邪?齐有王元长者,尝谓余云:“宫商与二仪俱生,自古词人不知之。唯颜宪子乃云‘律吕音调’,而 其实大谬。唯见范晔、谢庄颇识之耳。尝欲进《知音论》,未就。”王元长创其首谢、沈约扬其波。三贤或贵公子 孙,幼有文辩,於是士流景慕,务为精密。襞积细微,专相凌架。故使文多拘忌,伤其真美。余谓文制,本须讽读, 不可蹇碍,但令清浊通流,1:2吻调利。斯为足矣。[2127-2a 钟嵘先追溯前人的研究成果,千百年中未见对音调四声的分辨与议论。而古诗虽不切声律却可配乐而 唱。反观当下,诗歌已不入乐,反而要求声律,让人颇感不解。钟嵘指出声律的细密繁琐,使诗歌陷入越来越多 的束缚,过多的禁忌伤害了诗歌的自然之美。因此钟嵘认为“余谓文制本须讽读,不可蹇碍,但令清浊通流, 口吻调利,斯为足矣。”可以看出,钟嵘对声律的反对,是以“伤其真美”为立论点的。外在规矩的繁琐,必然使 诗歌落入声律的窠臼.阻碍真性情的抒发。因此他指出陆机的诗“尚规矩,不贵绮错,有伤直致之奇。”[2413引李 充《翰林论》的话评潘岳的诗“叹其翩翩然如翔禽之有羽毛,衣服之有绡毂,犹浅於陆机。”[2144刘勰在《文心雕 龙・声律》篇专门讨论了声律,与钟嵘恰好相反,刘勰主张使用声律,并对声律的使用原则及使用技巧做了简 要的分析。再应照历史事实,钟嵘对声律说的反对,在当时形式主义诗风日益弥漫的情况下提出,其批评动 机与批评祈向有着进步意义。但过于笼统的反对,又不免太过拘忌声律之病,批评偏于极端,有阻于文学自 身的发展。 除上述几点,钟嵘的《诗品》还对作品的形似与风骨进行了品评,同时对露才扬己的文风有所批判,若对 这些批评趋向进行思想根源的追寻,或多或少可以看出道家思想的痕迹。这正是魏晋老庄哲学盛行,在文学 批评领域的渗透。 参考文献: 【1】朱谦之.老子校释[M】.北京:中华书局,1984. 【2】(梁)钟嵘.周振甫译注.诗品【M】.北京:中华书局,1998. [3】刘勰.周振甫注.文心雕龙注释【M】.北京:人民文学出版社,1981. 【4】(晋)陆机.张少康集释.文赋集释【M】.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4 [5】陈鼓应.庄子今注今译【M].北京:中华书局,1983. (责任编辑:周晓健)